诗人潇潇:诗和画就像对孪生姐妹,很难说谁先呱呱坠地|另一种诗画②
中国文化传统中,诗与画总是被相提并论,所谓“诗是有声画,画为无声诗”,苏轼曾评论王维:“诗中有画,画中有诗”。在当代,有更多的诗人正身体力行去体现这种诗画本质同宗的论断。
今天的时代,与王维等诗人所处的时代早已不同,诗歌也有了新的发展,但诗歌与绘画碰撞的火花依然闪耀着迷人的魅力,诗人画家,他们仿佛是一群被光抓住的人,通过诗画作品释放着灵性之光。
为此,红星新闻特别策划推出“另一种诗画”系列报道。
对诗人而言,根据一幅画的色彩、构图创作一首诗并不难,难的是依据一首诗的意境画出一幅有视觉冲击力的画。二者兼修,且有成就的代表人物,著名女诗人潇潇是其中之一。
值得一提的是,京漂多年的潇潇是极少数能够以诗为生的诗人。“早先,从事诗歌创作,是在我疼痛的时候,是在身心不平的时候,是在脚下无路的时候,是在天空布满阴霾或只有一颗星星的时候。如今,对我来说,诗与画就像一对孪生姐妹,有时是一首诗先出生,有时是一幅画先发芽。给画配诗,是因为画不能完全表达我的心境,而诗可以为我的画进行无边的延续。给诗配画,则因画又是对我诗句的一种凝练,我会有意识或者无意识地把这种凝练模糊。”
潇潇近日在接受红星新闻记者专访时表示,她是因法国著名画家、雕塑家、版画家、野兽派创始人亨利·马蒂斯的画作唤醒了身体里的色彩感觉,才走上了艺术创作道路。“如果从色彩、构图、心灵的角落来看,我的绘画细胞应该诞生很早,可以追溯到小时候在四川生活留在心里的山水,这些山水是我绘画创作的源泉,也是我诗歌创作的硅谷。”
诗人画家潇潇
闯进画坛|马蒂斯的画唤醒了我
红星新闻:长期以来,诗人和画家就仿佛是两条平行线。尽管你早先以诗歌闻名,但最近几年似乎找准了那条平行线的交叉点,并因画作频出被称为“诗人画家”。那个神秘的交叉点,你是何时经历何事找到的?
潇潇:正如罗洛·梅所说,现代人越来越陷入外在的技术决定论和内在的无意识决定论。在这样一种人文处境中,我不可避免地常常在灵魂的深处感到忧郁和绝望。因为热爱诗,诗歌渐渐让我把内心的痛和事件的创伤、苦难喊出来,让我从笔尖去认领一个个字与词的真相,而落在纸上的笔触、色彩的反光照亮了我生命中突然猛醒而来临的,充满羞愧气息的绘画。
是马蒂斯的画唤醒了我身体里的色彩斑斓和绘画的感觉。2007年10月,我第一次用水粉临摹了他的《生之喜悦》。接着我就为这幅临摹之作配了一首诗,《线条女人》,我把对线条、色彩的想象与欲望融进了这首诗。
色彩比想象的风暴更强烈
肉体与欲望
在视觉的神经上退隐
…… ……
密谋,把喜悦捣碎
渗和水粉,揉进红色的软暴力
在黄色的中心释放生命
——《线条女人》
红星新闻:你的不少画作都有一个鲜明的特点,画外有诗,即画作配有诗歌。比如广为流传的《寒冷是温暖的一部分》《对灵魂说……》。如果讲灵感起源,你是为画作配诗还是为诗作配画?
潇潇:正如我前面所说,我的诗和画像一对双胞胎,很难说哪一个先呱呱落地。我更多的是被这一对双胞胎牵着鼻子走。也正是这样创作中的偶然性,让我在诗与画之间疯狂着迷。记得2008年,北京4月的春天被绿色催促着,地上、树梢都生长着哗啦啦的春意,我在一路小跑的春天中,追赶着生命的另一部分记忆……于是拿起画笔,创作了《寒冷是温暖的一部分》。5月,这幅画又在我的心上长出了一首诗:我把今生的一部分/一笔一笔藏进了这幅画里/我与谁捉迷藏/来世高高悬挂在轮回的颜色之上……《对灵魂说……》是先有诗,仿佛那些灵魂一直对我喃喃低语,召唤着一些白日梦一样的画面,这些都是我后来油画的灵感来源。
红星新闻:除了给自己的当代新诗配画,你是否考虑过从意境深远的唐诗、宋词中生发灵感创作画作?
潇潇:虽然唐诗、宋词的星空依然照耀着我的阅读,就目前的生活,我很难进入到唐诗、宋词的意境中捕捉画面。我更愿意贴近灵肉的痉挛、挣扎,去感知抓取更复杂、多元、荒诞的灵魂肖像。
潇潇的布面油画《背叛》
诗画同源|我把汉诗拉进油画,让东西方文化艺术恋爱婚配
红星新闻:中国自古就有“诗画同源”一说,王维、苏轼、唐寅等人都是集诗画于一身的名家,为何如今的人难以做到能诗善画?
潇潇:现代生活太喧嚣,一些人追逐快速成功。比如网上刚爆红的一个14岁少女,说一天可以写2000首诗。我很佩服这个女孩,我2000天也难写出2000首诗,真是惭愧!记得获诺贝尔文学奖的托马斯·特朗斯特罗姆,一生也只写了不到两百首诗。从灵魂和血液里流动的诗与画都属于,在悟道的星空下的慢生活。在加速的追逐里,写诗只能浪得虚名,绘画速成匠人,能诗善画在今天变为奢侈。还好,现在已经有越来越多的诗人意识到这一点,他们已经拿起画笔了。
红星新闻:如果说艺术可以触类旁通甚至相互提升,那么写诗和画画自然就应当诗不离画画不离诗。遗憾的是,著名诗人艾青最初曾是留学法国的美术生,后来诗名大噪却放弃了画笔。你怎么看这种取舍?你在自己的诗画艺术之间又是怎么取舍的?
潇潇:我其实很喜欢艾青的画。我曾在艾青与高瑛阿姨在北京东城区的家里阅读过原作的。我久久望着挂在墙上的画,对高阿姨说:“艾老的画,每一幅都是诗。”那些云淡风轻的笔触,空灵的色彩,笃定而厚重的画外之翼……也许下一次,我见到高阿姨时,倒要问一问,为什么艾老会放弃画笔?
对我来说,诗与画就像一对孪生姐妹,有时是一首诗先出生,有时是一幅画先发芽。油画是西方的产物,汉诗是我们独有的,我喜欢做点有意思的事情,所以常常把汉诗拉进油画里,让东西方的文化艺术在我的诗画中恋爱婚配。
有一年深秋,在落叶纷飞中,我的思想开始飘零,神经随着冥冥之中的声音而前行。我不知不觉来到书房,拿起画笔,画了一幅《打碎的死,舞蹈》,接着又配了诗。后来,在参加一次纷纷乱乱的文化活动后,我感觉现场的喧闹像一场没有灵魂的人际交战,打招呼,聚会,网罗资源,来者都是客,我只能是我自己的敌人,面对一个快餐、技巧包装的时尚,我的心在开裂,在下坠,像一片跳动的古瓷。于是,我写了诗歌《跳动的古瓷》,接着又用藏在心里的色彩创作了水粉画《跳动的古瓷》。
潇潇的水粉画《跳动的古瓷》
艺术收藏|若创作是为了给人收藏,很可能什么都不是
红星新闻:有人说,饿死诗人,撑死画家。这话很现实,意指写诗不挣钱,画画却可以。世俗意义上的生存之需,会不会影响你的诗画创作?
潇潇:不会。我的诗画,与金钱无关,与物质无关,甚至不讨好读者。我投入创作时,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小宇宙里,我的想象、感觉、神经末梢,好像都不在现实的三维里。我非常享受,那种像梦境似的创作状态。尊严不是靠金钱来鉴定的,而是自己小宇宙里不容侵犯的自然人格。
红星新闻:从市场销售角度看,是否配有诗歌的画作或者为自己某首名诗创作的画作更有收藏价值?
潇潇:这个问题我很难回答,因为我根本不懂市场。但我觉得,如果一个艺术家,一个诗人的创作是为了收藏,那么他或她的作品很可能是狗屁。我认为真正值得收藏的东西,是从艺术家血液里流出来的温度,是让人怦然心动、灵魂出窍的。
红星新闻:你在诗坛影响力比较大,你的画作收藏者会不会是诗人爱家多一些?
潇潇:呵呵,这个保密哈!
红星新闻:很多画家自己也是收藏者。说到艺术收藏,你个人会倾向于谁的什么风格作品?
潇潇:收藏是一门大艺术。这个领域水太深,有好多人都淹死在里面。画画我可以天马行空,我行我素。但收藏,我倾向于乖乖去博物馆,那里有我喜欢的马蒂斯、高更、梵高、米罗、M·C·埃舍尔……可惜我一幅也收藏不起。
潇潇的水粉画《背上帕米尔》
个人画展|愿在四川落叶归根
红星新闻:之前,听说你的画作参加过某个画展。是否考虑或者正在准备自己的第一场个人画展?如果是,会选择在家乡四川举办吗?
潇潇:是的,之前参加过一些文人书画展。2008年5月19日,我的诗画首次展出。我的画《跳动的古瓷》《寒冷是温暖的一部分》《耳鸣的花朵》,参加了在中央美院举办的“中国当代诗人艺术展”。像第一次发表处女作一样,我渴望站在中央美院的展厅看见自己的画挂在墙上,不管这些画在别人眼里是怎样的褒贬。可惜,我没能到现场去感受我人生中的第一次绘画作品展,因为5月18日我作为汶川地震后的志愿者,已奔赴四川灾区了。后来也有机构跟我谈过希望做我个人的画展,我当时也答应了,但因为各种忙乱的事,一直没有完成画展的作品,拖到现在。从这点看,我是一个患有拖延症的人,也觉得很对不起当初看重我作品的机构。当然,如果有机会,我是愿意在家乡四川办个人画展的,这有点叶落归根的味道哈。
红星新闻首席记者 彭志强 编辑 李学莉 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潇潇的诗配画《红色高尔夫》(油画)
■诗人画家 潇潇
潇潇,原名肖幼军,著名诗人,画家,中国当代女性诗歌写作代表人物之一。出版的诗集主要有:《树下的女人与诗歌》《踮起脚尖的时间》《比忧伤更忧伤》《潇潇的诗》等。作品还被翻译成英、日、法、越南、阿拉伯、孟加拉语等。潇潇曾获得“闻一多诗歌奖”、《诗潮》年度诗歌奖、《北京文学》诗歌奖、罗马尼亚阿尔盖齐国际文学奖等多项国内外诗歌大奖。2020年,潇潇的词条被收入欧洲最大的文学辞典:《外国当代文学批评词典》(顾彬撰写)。
■潇潇的配画诗
潇潇的诗配画《寒冷是温暖的一部分》
《寒冷是温暖的一部分》
我把今生的一部分
一笔一笔藏进了这幅画里
我与谁捉迷藏
来世高高悬挂在轮回的颜色之上
梦朝着时间的反方向漫延
白天成了夜晚的缝隙
疼痛在缝隙中成为爱的一部分
正如情爱习惯于在细节中丢失
在客厅中退场
如果寒冷是温暖的一部分
活着也是死亡的一部分
一瞬间,灵魂在色彩中醒来
一个影子还原成红、黄、蓝
我又把生调和成各种绿
把死抽象成漆黑
潇潇的诗配画《二月的一个夜晚》(油画)
《二月的一个夜晚》
“你是我一生的痛”
“你是我三生的疼
如果一个人有三生的话”
两个灵魂抱着二月恸哭
整整一个冬天的寒冷
也抵不上二月的这一个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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