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埔」的本字或语源是什么,本该读什么音?
“埔“作为地名用字,见于福建、广东的闽粤客等方言地区,但各自的语音和意思都未必相同。
李如龙《闽方言的特征词》提过各地“埔”的语音和语义。
广州“埔”读如“布”pou阴去,李如龙说是指水边。张洪年、片冈新《早期香港地图中的“埔”》认为香港地名中的“埔”可表示水边和内陆平地,而香港古今地名当中的十个相关通名,包括现在香港常用的“莆”和“涉”,基本上都是“埔”的同名异写。张洪年等认为这些说法是从表示码头意义的“步”变来的。唐代柳宗元《永州铁炉步志》:“江之浒,凡舟可縻而上下者曰步。”
以下二图和上面李如龙那张图皆引自《早期香港地图中的“埔”》。
福建和广东潮汕的“埔”一般读如“布”阴平,雷州和海口的相近说法读如“坡”,声母相当于滂母(“坡”,《广韵》滂禾切,滂母字;《集韵》又有异体“陂岥”,逋禾切,帮母字)。《厦门方言词典》将“埔”释为平地,但从一些地名资料看,原先是指斜度不大的坡地。厦门《湖里文史资料第十五辑》:“埔在本地指平铺的坡地,比起坂更平,面积更小。”《晋江市地名志》:“埔,山坡之意,埔宅,建屋宅于山坡之意。”林俊铭《漳州地名用字解析》:“‘埔’指代小面积或小有缓坡的平地。”朱天顺《从台湾地名的文化要素看两岸的密切关系》:“闽粤地方把小块平地或斜度轻微的平坡地称为‘埔’:在海边者谓海埔,砂质者谓砂埔,长草者谓草埔。”可见闽南的 “埔”本来是指平缓的坡地,因坡度甚小,又用来指代平地,而海边之地又可称为海埔。从坡地变成指代平地并非特别罕见。北宋韩拙《山水纯》:“平原曰坡,坡高曰陇。”王展蕾《沂水地名的语言文化考察》:“在沂水方言中‘坡’有时也指平地。”
李如龙《地名中的同形异名和同名异形》提到闽语“埔”两个可能的本字:第一个是“夫”,古时井田制下,一夫受田百亩,故以百亩为夫,是为大片平地;第二个是陠。
《广韵》“陠”二音:博孤切,“屋上平”;普胡切,“衺也”。《集韵》“陠”四音:奔模切,“衺也”;滂模切,“《博雅》衺也”;普故切,“《博雅》衺也”;蒲故切,“舍下也”。《集韵》“陠”的前三个反切意思一样,都是“衺也”。“衺”即“邪”,意为不正。如果闽南的“埔”一开始确实指坡地,那么《集韵》奔模切的“陠”就可能是本字。
其实,从“甫”得声的字既有表示不平的,也有表示平的。
《集韵》奔模切有几个字表示不平(衺也):
“晡”,“日加申时”,即太阳西斜之时。
“庯”,“庯庩,屋不平”。
“峬”,“峬峭,好貌”,或作庯峭、逋峭,指屋势倾斜曲折貌,后以形容人的仪表有风致,有时也写成波俏、波峭。
表示平:
“庯”,《广韵》博孤切, “屋上平也”。
“逋”,《龙龛手鉴》博孤反,“又平也”。
“庯”既可以指屋平,也可以指屋不平。若非手民之误,从“埔”、“坡”等字的语意演变看,也许是因为屋面坡度不大,“庯”的意思才由不平变成平的。
雷州和海口读如滂母的“坡”。在厦门等地,“坡”“陂”等字与“埔”语音上不完全对应(厦门有个“播”读如“布”pɔ阴去,但不排除是训读)。虽然从“峬峭”或作波俏、波峭看,雷州、海口的说法或与闽南的“埔”有关。
谢永昌《梅县客家方言志》“埔” phu阴平。朱炳玉《五华客家话研究》收“矮铺岭”,指“山岗子(矮而平缓的山)”,“铺”读phu阴平,应该也是“埔”。《早期香港地图中的“埔”》提到的“高埔山”也有可能来自客家话。这个“埔”都是指坡地。朱炳玉提到“平缓”,所以也可能像闽语那样用来指称平地。本字也来自“陠”,《广韵》普胡切(衺也)或《集韵》滂模切(《博雅》衺也)。
大埔或称茶阳,曾经是潮州九邑之一,现为梅州属县。杨缵烈《邑名音义考》:“邑曷为以大埔名?盖俗称有水宜稻者曰田,呼平旷高原仅宜瓜果蔬麻者曰埔……茶山之麓,弥望平原,无虑数十百顷地,总呼曰埔。埔固坱莽矣哉。大埔之名,俗所由称也。当时建斯邑者即以斯名名邑云。”这是大埔得名的一种说法,以埔为平旷高原,认为大埔得名来自当地的大块平地(茶山之麓,弥望平原)。杨缵烈又说:“按俗读埔与埠同音,《正字通》埠读同步,是为去声。”闽南话码头说“埔头”,“埔”pɔ阴平,或写成“埠头”,可能大埔“埔”“埠”也如此。《嘉应州志》:“今土音娘子之上多一辅字平声,读如大埔之埔……曰辅娘子者,此娘子能辅丈夫以成家,犹辅车相依之义。”“辅字平声”为phu阴平,不过客家话女人、老婆多说成pu ȵioŋ,pu阴平的声母不送气,来自“夫娘”而非“辅娘”“妇娘”。徐无余《大埔应该念为dàbū》(《大埔文史》第二辑)说大埔县内人对“埔”字俗音都念为bū(拼音)。罗伟纯主编《人文百侯》全文引用了杨缵烈《邑名音义考》,所加编者按说:“埔,音bū,为我县县名所专有的读音,应根据俗字俗音来确定它的规范音。”《大埔县志1979-2000》方言部分的音节表bu(拼音)的例字也是“埔”(未标调)。这些资料中的“埔”倒是与“夫娘”的“夫”同音。大埔过去是潮州属邑,pu阴平(即拼音的bū)这个读音可能与潮汕的影响有关。《现代汉语词典》“大埔”的“埔”读如“布”,跟广州话的读音相合,与梅县phu阴平、大埔pu阴平等客家话的常见读音不合。另外,台湾的线上客语有声字典的大埔腔客家话“埔”读成phu上声。《中华大字典》“埔,音浦”,可能是取了某种方音,如果不是审音时像传说中的常凯申那样读边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