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节到底是怎么划分的?比如说「table」到底是几个音节组成的?
这个问题看起来似乎很简单,我们找一本《现代汉语》的教材——比如黄廖版的《现代汉语》,在“音节”这一节里,会这样告诉你:音节是听话时自然感到的最小的语音单位,发音时发音器官肌肉紧张一次就形成一个音节。音节由一个或几个音素组成。一般来说,一个汉字的读音就是一个带调音节,有后缀“儿”字的是例外,是两个汉字读一个音节,例如“花儿”(huār),“活儿”(huór)等等。
但实际上,毫不夸张地说,如何给音节下一个比较准确的定义,如何科学地说明音节的性质,以及如何确定音节之间的界限,一直是语音学中非常难解决的问题之一。
是的,从听觉角度上说,音节是听觉上最容易分辨的语音片断。比如,汉语中我们听到wǒàichībōluó这样一段声音,很自然地就会把它划分为五个片段,也就是五个音节,写出来就是五个字:我爱吃菠萝;听到英语university这个词,不管你是不是懂这个词的意思,大体你也能把它分成[ju:-ni-və:-si-ti]五个音节。凭着人们的听觉,或者从发音的观点来说,凭着肌肉的感觉,人们可以自然而然地把一句话分成若干片段,其中最小的片段就是音节。
也就是说,音节可以直接凭听觉来划分,并不需要专门的语音学知识,几乎每个人都能辨识音节,但很难给音节下一个定义。尤其是,用一个客观的语音程序来确定一个词或短语中音节的数目是特别困难的。我们的听觉能分辨音节和我们能用一个客观的语音程序来划分音节(给音节定义),这个联系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按照彼得·赖福吉的说法,要对音节下一个令人满意的定义,我们需要做两件事:一是必须对音节数无分歧看法的词进行说明,二是必须解释在其他一些词的音节数上为什么会存在不一致的观点。
古希腊人关于音节最早的定义是“包含一个元音或一个元音跟别的辅音结合而成的发音单位”;古印度人则把边音[l]和颤音[r]都看做元音,所以他们给音节所下的定义也说“有多少个元音就有多少个音节”,在他们看来,元音是构成音节必不可少的因素。
但是,许多语言里一个音节里可以有由几个元音构成的复合元音,以及没有元音的音节(有时鼻音、边音甚至浊擦音也能成音节),所以十九世纪以后,就有了更多的、种种的划分音节的方法。这些方法实际上不外乎两个角度:一是从听觉入手划分,一是从发音入手划分。
1.从听觉角度看音节
前者最有影响的就是把音节的划分和声音的响度(sonority,又称盈耳度,叶斯柏森称Schallfülle)联系在一起,代表人物就是西维尔(《语音学纲要》)和叶斯柏森(《语音学教本》)。实验表明,音强、音高和音长相同时,元音比辅音听起来响,低元音比高元音响,浊音比清音响,鼻音比擦音响,擦音比塞音响。在一个较长的音段里,随着元音和辅音的不断交替,响度也时大时小,不断变化。
叶斯柏森等人把各个音素分为了七级:
(1)响度最低的是清塞音[p] [t] [k]等,其次是清擦音[h] [f] [s]等;
(2)较响一点的是浊塞音[b] [d] [g]等,然后是浊擦音[v] [z] [ʒ]等;
(3)再响一点的是鼻音[m] [n] [ŋ]等以及边音[l]等;
(4)颤音[r] [R]等;
(5)闭元音[u] [i]等;
(6)半闭元音[o] [e]等;
(7)半开和开元音[ɔ] [æ] [ε]等,而以[a]为最响。
(PS:当然也有不同观点。苏联托尔苏也夫认为清擦音的响度大于浊塞音;索绪尔也把擦音排在塞音之上。)几个音素结合在一起,可以看它们的响度有几个高峰,响度的高峰就是音节中心,响度最低的地方是音节分界线。比如英语的people [pi:pl],有两个响峰,两个音节,音节中心就是[i:]和[l];比如“北京大学”这个音段,有四个响峰,形成四个音节。在每一个音节中,辅音一般处于开头和结尾,形成响度下降。因此这种看法对大部分有辅音的音节都可以说是适用的。
但是,有一些音节以元音或者通音开头和结尾,据此标准划分,就会出现问题。比如北京话“吴阿姨”是三个音节,“大衣”是两个音节,按照响度说来看,都只有一个响峰。只看响度的起伏很难看出来“大衣”和“代”有什么明显区别,“吴阿姨”和“外”又有什么明显不同,但是我们在听觉上是很容易分辨的。
人们在说话时,实际上很少有两个音的强度、长度和高度完全相同,单纯对比响度并不能吧听觉的实际感受完全反映出来。为了弥补单纯依据响度的缺陷,有人提出用明显度来代替响度。所谓明显度,是指听觉上的实际明显程度。其认为:应该根据听觉实际所感受到的明显度的大小来确定音节的界限。除了响度外,要考虑各个音实际的音长、音强和音高。听觉明显要受到响度、音强、音长和音高的制约,如果有一种方法能够把这四方面的相互影响同时考虑进去,从而对听觉的明显度做出比较客观的评估,自然非常理想。但是目前还没有做到,无法用来作为划分音节的客观标准。
像彼得·赖福吉提出用“突显峰”(prominence)来标记音节,但他自己也说:由于不能将构成突显的响度、音长、音强和音高的联合过程说清楚,没有办法测出一个音的突显度,结果是“突显峰的概念完全变成了主观的东西,使得它对于怎样定义音节不能带来任何真正的启示”。
2.从发音角度看音节
上面说到了从听觉入手划分音节,接下来说的是从发音入手划分音节。这有着不少有趣的说法。
比如斯托尔姆(J.Storm,《英语语文学》)主张“呼气说”:用一次呼气力发出来的语音单位就是一个音节;呼气力最强的地方就是音节的中心,最弱的地方是音节的分界线;
比如史蒂森(R.H.Stetson)的“动力单位说”(胸腔搏动说)。他把音节作为一个动力单位,认为区分音节的关键是由于胸部鼓动所造成的气息压力的降升(《动力语音学》,《实验语音学荷兰文献》)。这个说法是建立在他对呼吸系统做了大量观察的基础上的,他关于胸廓肌肉活动的观点几乎都是在他对胸廓运动的观察和肺部气压的测量基础上做的推理。但是我们知道,辅音的气流要比元音强,念元音时发音器官的紧张并不是因为呼气力的加强。人们说一句话,气流是连续的,不是一连串送气力的分数和,所以这种说法不准确,而且人们关于肌肉自身活动的直接观察也不能证实他的理论;
话说回来,在这个方向上,最有影响力的就是“肌肉紧张说”,代表人物就是法国的格拉蒙(《印欧系语言和罗曼族语言中的辅音异化》)和苏联的谢尔巴(《法语语音学》)。他们认为按照说话时肌肉紧张的增减交替,每一次肌肉紧张度的增而复减,就造成一个音节。紧张度最强的声音叫做成音节的或音节化的音素,或者叫音节的高峰(中心);不在音节的高峰上的,处在渐强或渐弱的过渡阶段上的声音,叫不成音节的或非音节化的音素。比如北京话“休”和“西欧”的区别,前者肌肉只紧张一次,就是一个音节;如果肌肉紧张两次,那么就成了后者。这和我们发音时的直接感觉比较接近。
不过呢,发音时发音器官的所有肌肉几乎都参与了活动,有的紧张,有的松弛,时间和程度也各不相同,要受到音质、音强、音高各个因素的制约,究竟哪些肌肉的活动对划分音节是起到决定作用的,目前还无法弄清楚。
3.其他的观察角度
上面我们从听觉和发音方面来分析音节,这并不是仅有的观察音节的角度。实际上,我们还可以根据音节是构成话语基本单位的概念来给它下定义。即将音节看成是在很大程度上存在于发音人心理活动中的抽象单位,是组织和形成话语的必要单位。这样就给予了我们很重要的承载音节的载体。
从某种意义上看,音节是言语中最小单位,每一段话至少必须包含一个音节。由元音和辅音音段组成的言语说起话来很方便,但是这些音段只能被看做是组成音节的各个方面。
为了便于描述,一个音节可以分为音节起始音(onset,音首)和韵(rhyme)。音节的韵由元音和其后辅音所组成,韵之前的辅音构成音节起始音。
韵可以进一步分为韵核(nucleus,即元音部分)和韵尾(coda,由最后的辅音组成)。如eye,owe等词由单音节组成,只有一个韵,也就是韵核,它们既没有起始音,也没有韵尾;splint,stripes等是单音节词,包括由3个辅音构成的起始音和2个辅音构成的韵尾——这或许意味着,你只要数韵,大体就能判断一个音段的音节数了,这或许是目前我们最常用的方法。
有时很难说一个辅音是一个音节的韵尾还是另一个音节的起始音。如happy,怎么划分呢?一些人读成[hæ.pi],另一些人读成[‘hæp.i]。还有一种看法认为,[p]属于两个音节,称它为兼属两个音节的(ambisyllabic)辅音,这样处理的结果是,将happy描写为[’hæpi],不对音节进行切分。对于如何正确解答这一问题,语言学家们的观点并不一致。
4.怂(Follow Your Heart)
每一种语言都有其自己的发音特征,即便是使用同一种语言的人们也都有着各自的发音习惯。因此的话,一种语言中的一个音段中有多少音节,可能人们的看法并不一致(其中有些是由一些特殊词语说法上的方言差异引起的),从不同的角度来观察,可能得到的结论不一致。
尽管如此,大多数词的音节数是还是没有疑问的,比如题主所说的“table”,我相信绝大部分人在听觉上,在发音上还是构成上,应该会认为其是两个音节。
如果是像temperate这个词,人们可能会出现分歧。不过,这种分歧并不在于一个音节由什么构成,而在于它的发音究竟是[tεmprit]还是[tεmpərit]。
所以,不要想着用一个大家都接受的什么客观标准来划分所有词的音节数,因为争议和例外一定会发生,语音学家也未必搞得定。在面对table这种简单的单词的时候……能用感觉来判断就用感觉来吧,别整得太复杂。不要硬刚,要怂(Follow Your Heart)。
主要参考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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