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滚动的青春,或一个人的足球语法
文/闫语
这是拉伊卜。这是悬挂在海湾球场上的2022年世界杯吉祥物,形状仿若鳐鱼,又酷似阿拉伯头巾。它寓意着技艺高超的球员,鼓励人们相信自己,它将带领所有人享受足球的快乐。
这是豪尔城的海湾球场。这是卡塔尔新建成的八座球场中的一座,可以容纳六万观众。它的帐篷造型和外观上的黑色条纹,以及充满活力的萨杜图案,都在诉说着沙漠与海洋的融合,也在讲述着卡塔尔的过去和现在。
这是可爱的球童。这是纯净而美好的心灵。他们从一则广告里走出来,走到了职业球员的身边。他们牵着球员的手,一起踏上绿色的草地,一起感受足球比赛的快乐与美好。别的球童都是一脸的庄严肃穆,默默地走着。只有一个小女孩微笑着,一直和牵着她的球员聊个不停,然后笑得更加开心了。
这是球迷。盛装出席的球迷们占据着看台最显眼的位置,那里时而鼓声阵阵,时而呐喊声一浪高过一浪,时而唱着歌为自己的主队加油。夕阳的光辉,透过球场的顶部漫撒下来,浸润在每一个人的身上。
这是哨子。这是裁判员刚刚吹响的哨子。第二十二届世界杯足球比赛的揭幕战已经终场,南美球队厄瓜多尔以两球优势战胜了东道主卡塔尔队。
这是快乐的获胜球员。这是从场边迎上来的教练、队员、队医和工作人员。他们和每一个队员拥抱,在后背上轻轻地拍打两下,表示祝贺,也表示感谢。
这是看台。远远地看过去,身着素白长袍的卡塔尔本国球迷,占据着看台的大部分座位。双方球门的后面,是穿着各自主队球衣的球迷,他们色彩鲜明,耀眼而激情。还有许多穿着红红绿绿彩衣的女子,以及其他狂热的球迷,散落在看台的各个角落。
这个冬日的夜晚,电视和网络上都在播放着世界杯球赛的消息。第一场比赛结束后,我从书架上找了一本书,坐在沙发上翻看着,等待第二场比赛的开始。偶然间的一次转头,我仿佛看到了叔叔的身影。他和从前一样,坐在破旧的沙发里,在药物的帮助下,暂时忘记病痛,把自己融入到世界杯的洪流里。
叔叔重病多年,在缺斤少两的睡眠中,一直靠药片与病痛抗争着。
那是夏天的一个凌晨,叔叔再一次被疼痛叫醒,我也再一次帮他拿来止疼药和温开水。叔叔吃过药后,就把自己扔进那个老旧的沙发里,我立刻用两个马扎把他两条僵直的腿垫起来。这时候,电视机里传来一声清脆的哨音,意大利与荷兰两支足球劲旅在2000年欧洲杯上的半决赛开始了。这是一场通过点球决出胜负的比赛,荷兰队缺少了一些运气,托尔多一战成神。比赛结束的时候,克鲁伊维特落寞的背影还没有走出我的视线,窗外的鸟儿已经在晨光中鸣叫起来了。
在看这场球赛之前,我对足球是无感的,更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要在美丽的草地上追逐一个小小的皮球。在我的记忆中,从小学到中学的体育课,只是跑步和做广播体操,体育老师偶尔会丢个排球过来,让同学们围成一个圆圈练习接球。几分钟之后,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大学时,没有了体育课,却经常能看到球场上在激烈地对战。观众大部分都集中在篮球场,欢呼声此起彼伏,尤其是女同学们赞许爱慕的神情,更令比赛者兴奋和幸福。相比之下,足球场边的观众就少多了,而且大部分是男同学。偶尔,我也会站在足球场边看一会儿,不是看球,而是看裁判,一身湖蓝色运动服的他,仿佛吹出的哨音都是湖蓝色的,空旷,悠远,又充满了神秘感。
有那么一个瞬间,我恍惚闻到了来苏水的味道。
这是医院。这是远离闹市,门前有条小河的大院子,院子里有一栋门诊楼和很多栋住院部。这里有东北三省最先进的介入疗法。叔叔就住在这家医院的外科病房里,我也在这里度过了2002年最火热的一个月。
这是足球。这是一只以涡轮为图案的四个三角形所赋予的新鲜且充满活力的形象。“飞火流星”,一个绝妙的美名,字面上极具东方色彩,内涵中更显足球场上的刀光剑影。它和普通的足球一般大小,却拥有了一条更为精准且更易预测的飞行轨迹。
这是米卢。他是中国足球队的主教练,带领中国队第一次闯进了世界杯的决赛圈。
这是病人家属。他们早早地醒来,或是匆匆地赶来,带着深陷的眼窝和疲惫的笑容,互相问候。然后,一边忙着手里的活儿,一边闲聊着。
这是电视转播的世界杯小组赛。这是一组慢镜头。几个国足队员经过精准配合,终于在巴西的禁区里制造了一个不错的进攻机会。肇俊哲一脚大力射门,足球击中球门立柱飞了出去。巴西的门将惊出了一身冷汗,国足队员们更是满脸的失落与不甘。球门球,队员们立刻向中场散去。
这是杨晨。他没有首发,也没有替补上场。他和其他队员坐在替补席上,看着球场上的激烈拼抢。他不知道,在下一场对阵土耳其的比赛中,他也会有一脚射门,同样也射中了对方的球门立柱。
这是医生。一个年轻有为的军医。每天查房的时候,我都会看到隔壁床的女孩羞涩又热切的目光。他是叔叔的主治医生,一个执着的球迷。在这个到处都充斥着世界杯的夏天,每次查房,他都会说起足球。他对球星的喜爱,丝毫没有来苏水的味道。
这是护士长。脸上永远挂着标准的笑容。今天,她穿了一件果绿色的连衣裙。就在她转身离开病房的一瞬间,临床的女孩正好和她撞个满怀。我突然觉得,球进了。
这是报纸。热点话题的主角不断更换着。卫冕之王荷兰未能进入决赛圈。卫冕冠军法国队小组赛惨遭淘汰。贝克汉姆完成救赎,英格兰复仇阿根廷。德国神锋头球帽子戏法。最好的成绩,最黑的比赛,裁判是最闪亮的风景线。罗纳尔多打破了世界杯决赛圈进球怪圈。意大利队颜值爆表。中国队世界杯首秀,与冠军同组,输得不冤……
叔叔的介入治疗很成功,可以说比预期的还要好,双脚溃烂的伤口神奇般地愈合了。没有了疼痛,叔叔的脸上也有了笑容。出院的前一天,主治医生走到他的病床前,仔细地观察着曾经溃烂的脚踝,对他说:希望下一届世界杯,你可以安心看球,做一个没有疼痛的球迷。
叔叔自小爱球,准确地说是爱看球,看一墙之隔的院子里,两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男孩在踢球。院子是语文老师家的院子,男孩是语文老师的儿子,皮球是语文老师从上海带回来的。叔叔每天都趴在墙头上,用好奇而羡慕的神情看他们踢球。要知道,在那个有些久远的年代里,在东北的小镇上,皮球可是个稀罕东西。慢慢地,两个人的游戏变成了三个人的足球,伴随着他们整个童年和少年的时光。
后来,叔叔参军去了边防部队,语文老师一家也回到了上海。有一年叔叔回家探亲,听邻居说,语文老师的两个儿子开办了一家体育俱乐部,专门培养那些有足球天赋的孩子们。叔叔也在部队里得到了首长的认可,还组建了一支业余足球队,空闲时间大家就聚到一起来一场友谊赛。那时候,叔叔有一个绰号,是“十二码王”。小时候,我并不知道什么叫做十二码,只知道威风凛凛的人物才是王。长大后,亲眼目睹了,才明白了十二码的杀伤力。
这是柏林城。这是奥林匹克体育场,2006年世界杯的决赛现场,意大利队和法国队,将在这里争夺冠军。整座城市也在这一瞬间被亿万目光注视,成为了焦点。作为球迷,我喜欢的意大利队还在,真是个好消息。
这是草地。意大利的球员们已经在球场上奔跑,他们的蓝色球衣异常耀眼。他们娴熟的传接配合,阻断了一次又一次地进攻,确保自己的半场固若金汤,也利用一切机会犀利反击。中场大师皮尔洛,后防中坚卡纳瓦罗,再加上那么一些运气,让身处“电话门”事件中的意大利球员形象得到了弥补,也成就了主教练里皮。
这是法国队。他们的演出绝不比意大利队逊色。他们有搭配完美的后防线,有中锋亨利牺牲自我频频回到中后场接球,有绿茵场上的艺术家“齐祖”。这场决赛,法国队坚实的防线让意大利队难以攻破,他们锋利的进攻,在开场不久就创造了一个点球。齐达内那个经典的勺子球,命中球门的同时,对布冯也是一种挑恤吧。这支法国队未必是阵容最强的法国队,但却是打法最好看的法国队。
这是红牌。这是世界杯决赛场上的红牌。这是主裁判出示给齐达内的红牌。从此,齐达内走下赛场的背影和他的顶人事件,成为了所有法国球迷和齐达内球迷心中永远的痛。
这是十二码球。这是俄罗斯轮盘赌。全世界亿万人在通过转播信号,看场上队员玩这种残酷的游戏。这是意大利对战澳大利亚时,格罗索创造的十二码球。这是意大利对战法国时,齐达内勺子形状的十二码球。这是决赛场上运动战焦灼战平后,对战双方的队员们不得不面对的十二码球。这是法国惜败的十二码球。这也是意大利获胜的十二码球。十二码,神的游戏。
这是礼宾花。这是为捧起大力神杯的球员们献上的五彩缤纷的花瓣,它们被热切地喷洒到空中,再缓缓落下,落到大力神杯上,落到欢庆胜利的球员们身上,落到美丽而神奇的绿茵场上。
叔叔的双脚踝骨处,又出现了一小块溃烂的伤口,庆幸的是及时得到了控制,没有再继续扩大范围,但是也没有愈合的迹象。医生说,叔叔的心脏承受不了再一次的介入治疗了,只能勉强维持现状。我看到,叔叔一直微笑地听医生讲解病情,没有幽怨,也没有恐惧。从双腿僵直到脚踝溃烂的三十年里,他所经历的绝望时刻绝不仅仅只有现在。
叔叔从部队转业后,当过一段时间体校的足球教练。那年暑假,我和爸爸去看叔叔,因为好奇,我也去了训练场。清晨的球场和比赛的时候完全不同,看台上没有一个人,球场上静悄悄的。球员们一个一个陆续到来了,分别开始做热身运动,有的沿着场边来回跑步,有的在场上做拉伸。只有我安静地坐在那里,仿佛从来就不曾存在一样。
后来我听说,叔叔的朋友酒后驾驶出了很严重的车祸,当时叔叔也恰巧在那辆车上,伤势过重,再也不能当教练了。后来,婶婶也带着孩子离开了叔叔。再后来,叔叔就音讯皆无了。有人说,在南方的一个县城看到过他。多年以后,叔叔回来了,是被人送回来的,他的双腿已经僵直了,行走极其困难。爸爸说,叔叔在南方小城的一所中学组建了一支少年足球队,并且带着这支球队一度闯进了全省的青少年校园足球赛。
再次想到这些的时候,夜已经深了。修路的工人开着推土机从楼下驶过,隆隆声在夜里显得格外巨大,仿佛整栋楼房都在颤抖之中。女儿在睡梦中被惊醒,大哭不止。我赶紧把小小的女儿抱在怀里,过了很久,她才安然入睡。
刚才的一番忙碌,让我错过了荷兰队在2010年世界杯四分之一决赛中,对战巴西队时的一个精彩进球。正是因为这个进球,荷兰队淘汰了巴西队,巴西打败了自己,荷兰继续征战半决赛。
这是斯内德。这是荷兰的中场球员。他接到罗本的传球后,四十五度吊到禁区。皮球向巴西球门飞去,门前一片混战,梅洛的解围竟然成了乌龙。斯内德跑向场边的摄影机,兴奋地拍了拍镜头,其他队员也跑过来祝贺。巴西球员们都在面面相觑,不敢相信刚才的一幕。
这是惊叹的声音。几万人同时发出一声惊叹,潮水一般。是的,就是梅洛,在罗本倒地后,他没有收住脚步,而是踩在了罗本的大腿上。主裁判将他红牌罚下。
这是第六十八分钟。罗本开出角球,斯内德头球破门,荷兰队逆袭巴西队,一球领先,并且最终凭借这粒头球锁定了胜局。
这是北京时间7月2日。这是2010年的南非世界杯。这一天,巴西队惜败,队员们不久就要收拾行李,离开伊丽莎白港,离开南非,回到自己的国家了。
这是一堆报刊。这是一堆被丢弃的报刊,散乱地放在角落里。最上面的一张报纸说,有很多国家队的主教练因为比赛失利,已经遭到解雇。大家都知道,邓加也难以幸免。
这是清晨。刚刚看完了世界杯的一场四分之一决赛,睡意全无。站在窗前,望着远处微微泛起的鱼肚白,突然有了一种满足和惬意。接下来,还有这届世界杯的半决赛和决赛,无论是哪支球队最终捧起大力神杯,我都是最幸福的球迷。
天气预报说,这几天是大范围的降温降雪天气,但我感受不到它的变化。
朋友圈里到处都是2022年卡塔尔世界杯每一场比赛的图片和消息,网上也都是世界杯官方的相关报道。就在几分钟前,楼下的阿姨给我发来了一条世界杯进球集锦的视频。此刻站在窗前的我,看到几个孩子正在楼下的空地上争夺一个白色的皮球。南非世界杯之后,这一届的世界杯好像是离我最近的。而此时,叔叔早已经去了那个离我最远的地方。
现在的我已经很少熬夜看球了。除了梅西和C罗,其他那些让我记忆深刻的球员几乎都看不到了。幸运的话,在赛事转播的镜头扫视过人山人海的看台时,偶尔会捕捉到某个熟悉的身影,或是在比赛现场的教练席上,看到某个神情凝重的久违脸庞。其实,我的世界杯记忆截止到2010年,之后的几届,我只是偶尔看上一场,就连冠军是谁也记不太清了。反而是之前那十年的许多画面,不需要回忆就能浮现在脑海里。人老了,都这样吧。
前几天,朋友发给我一张图,是依然英俊帅气的贝克汉姆和卡塔尔王子坐在看台上一起看球的照片。都说岁月是把杀猪刀,在小贝身上好像失去了效力。可是,在荷兰与塞内加尔的那场小组赛中,当解说员看到七十一岁的主教练范加尔身边坐着戴维斯,却忍不住激动地说:一代球迷的青春啊!
作者简介:
闫语,中国作协会员,鲁迅文学院高研班学员,曾获首届齐鲁情未了散文奖一等奖,著有散文集,现居哈尔滨。
壹点号 闫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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