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小孩
又到周五,爷爷把他从离家10公里的寄宿小学一年级接回家,出发前,看到他脸上有一条伤痕,问怎么回事,不回答。
回到家里,再问,原来还是被熟识的小伙伴抓伤,就像上周手上的两三条伤痕一样。而周一给他放在行李里的厚实的袜子,他动都没动,剩下的一双袜子则被他塞在口袋里,他光脚穿鞋了一周。
已经远在外地的奶奶在电话里听闻,直叹息,心疼,更无奈。就像上周过去接他,发现开学时买的脸盆、洗脚盆通通不见踪影一样;也像他不脱衣服睡了一周,原本只是奶奶要他不脱秋衣秋裤,怕晚上着凉一样。
这种闷声不言、默默忍受,在周一去学校前就引发了一场风波。
难得回家一次的年轻爸爸,问起开学时给他买的面霜用了没、放在哪,他迟迟给不出回答,看似反应迟钝,却又像是欲言又止,或者不想回答。再三追问无果下,逼急了本就性急、刚成年就做了父亲的92年小伙子,他用手扯起他的耳朵,逼他说。
只有眼泪快流出来,很委屈的样子,却还是不回答,年轻爸爸松了手,拿起给他煮好的鸡蛋,愤怒的走出屋子准备喂狗,在奶奶的劝说下,年轻爸爸把蛋黄给扔了,两半蛋白被扔回盘子里。
当初希望他能更早独立,所以在走读和寄宿之间选了后者——这便是“希望”的代价吧。
倔强的七岁男孩儿,即便奶奶把他爱吃的菜塞到嘴边,他都紧闭嘴唇,任凭油渍涂满。最后,只吃了几口菜,喝了几口粥。好在,他知道偷偷跑回堂屋,和奶奶一起装了几小包饼干到书包。
他还有一个小乐趣:把我带回家的一个50分港币,装到口袋当玩具,然后在吃饭的时候掏出来捏着问我“这是什么?”,我以为就是一个5毛钱的硬币,他不置可否,又装回口袋去。没想到,奶奶送完他回家,拿着一枚硬币又问我“这是你给他的吗?让他带着干什么?”,好吧,他的“玩具”被没收了,肯定是在车上又“炫耀”来着。
我准备把这枚硬币打个孔,穿起来收好。
学习,自然是他的当务之急,用奶奶的话说:乖乖,我们好吃好喝的供着你,就是要你好好学习的。听这么说了两次,我在旁边开玩笑:妈,你不是说像我这样读了书就很没用,早知如此,当初一定不要我读到大学?
他奶奶基本无视我,或者来一句“你是女孩子”。
看他入学后的第二次语文测试试卷,不及格,58分,而第一次考试是85分,我跟他开玩笑,你是想着把成绩倒过来好玩?
细看卷子,第一道题事关声母、韵母,看后面的题目,他其实掌握的比较扎实,不至于总分20分一分不得,问他怎么回事,他想了想,说当时不知道怎么答。我想,他或许是还不适应新环境下的竞争状态?所以拿到试卷后是一种发懵的状态?
又问他,答完题有没有去检查一遍,他说检查了,但是检查得太快——算了,他这个年纪哪里就真懂回头看、细心查?!
然后,看到一个……比较无语的题目:
在“肥皂是用来搓手的”这个说法下,既有对号、又有错号,不知道哪个是后来改正的,总之老师给了一个红色的错号。
“肥皂是用来搓手的”这个说法,从过程论,没错;从目的论,错——这样的题目真的有考试的必要吗?
他失分的一个原因还在于,他没有掌握好拼音声调,这就完全没办法读懂、理解纯拼音组成的句子了,更何况是四句的儿歌。
最后的失分点在于作文:考题为“我爱运动”,给了四个运动项目的图画,用拼音给出要求,让选一个并阐述理由。
他写了五个字/拼音“我喜欢游泳”。
我问他,在游泳、跑步、骑自行车、踢足球这四个运动中,你只有游泳是从来没有做过的,为什么选择游泳?他支支吾吾也说不出理由,有点牵强地笑了笑。
我说,跑步你不是很喜欢?还跑得挺快的?家里的儿童自行车你不是也经常骑?春节的时候,我们和你大伯、弟弟不是一起踢过足球?如果在这三个里面让你选,你选哪个?他说踢球。
我说踢球的话,你能想到哪一次?你觉得谁踢得好?踢球是不是要很多人一起配合?球来的时候你是不是要判断?
在启发下,他开始写了:我喜欢踢球,很多人在一起踢球很快乐……我和弟弟一起踢,踢得满头大汗……
中间问我“满”“汗”怎么写,然后就再也写不下去了,看他穿得单薄又静不下心去写,我比较严厉地让他赶紧写完,结果他有点生气地早早睡觉去了。
跟弟弟探讨他的作文失分,大概是不理解什么叫作文,基本有点不知道要干嘛。弟弟的意思是“这么小写什么作文?”。
当然,弟弟会着急他的学习,尤其看着班级群里,老师时不时分享“别人家的孩子”要么背诵、要么高声朗读的视频。
小学一年级到底该有什么样的作文水平?或者说,什么年龄开始写作文是合适的?
转机南京时,看到南京当地报纸的副刊版块,有小学二年级学生的作文:
再过一年,他当然也写不出这样的作文来。这背后,既是一个六线城市都不到的乡镇和二三线城市之间师资力量、经济实力等的对比,也是一个孩子该如何成长的问题。
他的天性、他的感受力、他的创造力,才是最关键的。
他是不是“问题”小孩?到底是谁的问题?
补充:看到一土教育联合创始人李一诺的一些看法,深以为然。
创新教育是伪命题。好的教育古今中外都是一样的,都是尊重儿童,尊重儿童的发展规律。为什么好的教育现在被叫做创新?因为很多教育偏离了这个规律,而且很多体系性的东西都有巨大的惯性。
作为妈妈是有一种直觉,对孩子、对儿童的爱和观察,愿意跟孩子在一个角度去看问题。但如何去理解儿童是怎样学习、怎样获得知识的、如何建立社交关系以及如何理解世界的,这些问题其实还是非常博大精深的。
教育是没有边界的,教育是一个所有的家庭成员都不得不参与的社会体验。教育是一个非常深刻的社区行为、社会行为。如果理解为社会行为,那么要跳出学校看教育,不能关门办教育,真实的教育需要有社会性。 社会性,并不简单等同于“适应社会”、“顺应社会”。
人有一个惯性,觉得孩子生下来是为了适应这个世界,在这个世界里面找到一个谋生之地。实际上人生下来应该是创造这个世界,人是一个创造者。当你想创造这个世界的时候,你就会发现它不一定是现在的样子,现在认为很重要的东西它不一定重要。
所有办教育的困难意味着你需要:第一,有对教育本身的认识;第二,有一套支撑体系,不仅是把课程做好、把学校做好、把运营做好,还需要考虑社区作用、家长和老师作为成年人在里面的角色,每个人并不简单的都是为孩子服务,其实都是构建者和参与者。所以办教育需要的是系统思维、体系构建,这可能是最大的一个挑战。
教育是个生态,生态里的每一个人都是贡献者,不是消费者。
我们很多人一方面批评和痛恨这个环境, 一方面努力成为这个环境里的“胜利者”。
理想的教育就是看见儿童,尊重儿童的发展规律的教育,不管在什么时候都是这样的,而且这个探求是无止境的。比如 8-14 岁的孩子非常重要的问题就是社会技能的问题,还有心理成长的问题、性别意识的问题。
孩子不都是美好的。这也是教育存在的一个误区。今天我们老师有一句话讲得特别好,他说,“如果我们鼓励孩子要真实,我们就要接受他的真实。这个真实经常既不美也不好,这是真实的状态。”当你面对真实的孩子的时候,教育才能够真正有意义。
真实包括不同的阶段,以及不同的阶段有不同的需求。理想的教育是回到人本身,看得见人的教育。能够看到人,看到他不同的阶段、不同的需求、不同的规律,他的美能看得到,他的丑也能看得到。其实是一种回归。(2021年3月11日:把头图打了马赛克,我不能随意侵犯他的肖像权,但还是想尽可能保留住“心灵的窗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