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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年前,乒乓球桌与“温都尔汗”
林那北
乒乓球能够在所有运动项目中与我相随最漫长,全在于它的轻巧简易,并且具有可自由控制运动量的特性,愿意左右奔跑、大力推挡扣杀,它有无限空间,就是直直戳在那里懒得动弹,也无伤大雅。许多年后,体育对我而言仅仅是一堆可有可无的消息的时候,能够偶尔动一动手的,也仅剩这个小小的球了。
最初看到球桌是在公社的院子里。
多次听人说起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我父亲的形象时,都使用了“高大”这个词,这当然有点奇怪。父亲一米七三或七四,总之并不高。壮倒是有一点,大头大脑,肩膀宽阔,昂首挺胸,步履匆匆,这或许无意中让人对他身高产生了错判。自从某年冬天有了一件军大衣后,他还喜欢把它披在身上而不是老老实实穿上,并且经常把双手往腰上一插,大衣于是被手肘蓦地撑起,整个人顿时又槐梧伟岸了几分。后来银幕上出现一些与伟人有关的电影,演员们不约而同都有披军衣的表演——呃,原来是这样。男人有领袖梦,如同许多女人有明星梦一样,这是性别的差异。个体的差异则在于绝大多数人梦了一辈子,最终也没有从泥巴地里拔腿上岸。
我最常看到父亲参与的体育项目是游泳,姿势一般,喜欢仰面躺在水中,把他胃切除手术后留下的蜈蜙似的大伤疤袒露出来,有时长久地一动不动,双手也紧贴身子两侧,像一根飘浮的大木头。正怀疑他是不是睡着了,又见他嘴里吮一口水,重重地朝天喷出去,然后张开臂划两下,调转了身子。天当房,河当床,我后来也常尝试这种戏水方式,它确实是非常放松的一种姿势,尘世的嘈杂都退到远处,身心顿时宽广。
父亲喜欢玩的另一个项目是乒乓球。
公社会议室在食堂旁边,那里放一副咖啡色的乒乓球桌,四周围绕着排开长条木头背靠椅。每天中午或傍晚,干部们放下碗筷就堆到这里,把椅子归拢,腾出空间来打球。是考级制的,就是第一个球如果胜了,算考级成功,否则就放拍走人。而取胜坐桩者,则被称为“皇帝”。父亲球打得不好,但气势很大,边打边山呼海啸,看别人打也大喊大叫,弄出很多声响。这是公社院子最热闹的地方,自然也把我们这些干部子女都吸引过来。
上班时间,干部们是不允许打球的,这时候只要我们不上学,就三三两两往这里聚集。刚开始是小孩和小孩打,到后来也加入大人们的考级赛中,虽然常常一拍就死,不过理论上算“进入圈子”,对握拍、发球、搓球、扣球等动作有意识地开始琢磨。
1971年十月的时候,是个周末,周末我们几个半大小孩都泡在会议室里,围着球桌打发时间。只要不开会,乒乓球桌反正也闲在那里,爱怎么玩怎么玩。那天却突然不让进会议室的门了,不但不让进,并且有人守在外面,远远就把我们挡开,门也闭紧,好半天也没打开。平时这里开会是不拦我们的,门总是大开,即使我们趴到窗户上往里看也没有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忽然之间这么反常,为什么呢?好一阵公社的主任副主任从里头出来,脸色一个个都很难看,心事重重的样子,彼此不说话,气氛诡异。
我们看到门终于开了,急不可耐地边欢呼边往那边跑,结果马上被那个长得像质朴老农的革委会主任皱着眉头大声喝斥:走开走开,快走开!
平时我们一点都不怕他,整个公社都没人怕他。他识字很少,一本正经,不苟言笑,但说话做事都常弄出一些好玩的段子,让大家哈哈大笑。这是个厚道善良的老人,吃苦耐劳,极其节俭,对谁都很少翻脸,突然平白无故对我们喝叱,确实挺意外的。
会议室已经空了,为什么我们还要走开?
后来我们才知道,是因为北京出大事了:“林副统帅”忽然外逃,并且摔死在蒙古的温都尔汗。消息先在全县军队排以上、基层大队、工厂企业正副支部书记以上党员干部大会传达,父亲也在其中,他听到了,可能回家后还悄然告诉了母亲,但没有对我们透露一丝半毫。几年后父亲说起那几天的心情,一连说了几个“完全没想到”。那个老农般的主任肯定更没想到,他从县里回来,再组织公社几个副社长开会,肯定仍没有从五雷轰顶的心烦意乱中回过神来。明明前几天还是“最亲密的战友”,还是“接班人”,时时手里拿着红宝书恭谦晃动,说“大海航行靠舵手”,转眼间怎么就这样了,到底哪里出了差错?
这事我们知道后也大吃了一惊,其震撼程度自然不及父亲他们,却也倒吸了好几口冷气。“温都尔汗”,这个地名很拗口,却又奇怪地上口。再去会议室打球时,觉得桌子、椅子都跟以前不太一样,神秘的气息一丝缕在那些木纹里萦绕着,久久不散。
那时能够有一块乒乓球拍成为一个最大理想,但是没有钱买,也没人肯买。不知道谁用杉木板给我做了一块,很粗糙,拍子左右不对称,手柄处也是歪歪扭扭的,不过已经很高兴,每天带去学校。
小学里的乒乓球桌摆在宣传队的排练场,全校仅此一张。没有规定谁可以打谁不可以打,但既然是在排练场里,只要我们排练,其他学生就不便来,老师不让他们来。当然即使他们来得了,也抢不过我们。宣传队不用上课,我们每天双手最多带一块拍子来,只要一歇下来,刚刚还长吁短叹有气无力,马上就像上足了马达,一蹦而起,向桌子扑去,摸出拍子,占据了球台。一个舞反反复复练习,谁没踩准音乐拍子先举了手、先跨出步,都必须重来重来重来,反正非得整齐划一不可。天天如此,再美味佳肴也腻味了,而打球争的是个人的胜负,每一个球都不重复,都意外叠出,变化无穷,步步惊心。
公社举办中小学乒乓球赛有点突然。复课后我们学校好像还没来得及组织任何体育运动队,校长背着手到宣传队排练场,见我们打球正酣,也没说什么,站一旁看一会儿就走了。几天后我们几个女孩的名字出现在比赛花名册上。这是我第一次参加“正式”的比赛。
第一轮赢了。对手是另一所小学的,个子极矮。我那时用公社干部的胶皮拍子刚学会一种搓球方法,就是在对方球过来时,只要顺势用直拍一搓,动作幅度很小,主要靠手腕用力,球低低地推出,擦着网的边沿过界后,马上又倒转过来,我们称之为“回网”。有难度,平时成功率很低,那天一比赛却鬼使神差,竟然十有八九都成了,让对方毫无还手之力,简直有调戏的色彩。很多人过来围观,逗得哈哈大笑。那个小个子脸一阵红一阵白,很快就溃不成军。
第二轮好像也赢了,但印象已经不深,最终并没取得任何名次这是肯定的。奇怪的是,“回网”神力只在第一轮比赛时超常发挥,昙花般现一下,然后就缈无踪影。再做,不会。现在更不会了。
那次比赛的地点在中学体育馆里,那是一幢青砖楼,高十余米,宽五六十米,长三四十米,单层,很威风地立在篮球场的旁边,外墙上有几个粗大的美术体字:“发展体育运动,增强人民体质”,里面没有间隔,空荡荡,一览无余。能有几所农村中学舍得建如此宽大的室内体育馆哩?
没有想到后来因为练体操,我有很多时间与它密切相关。
(选自林那北长篇散文《宣传队运动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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