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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法足球百年恩怨：法国人踢足球，竟是和英国人学的

杏彩体育2年前 (2022-12-14)网球资讯44

模仿英格兰人。法国人在运动场上学到了对竞争的爱好，从而勇敢展现自己，试图在全球征服更大的领域。

——探险家加布里埃尔·邦瓦洛特（Gabriel Bonvalot）

英国人的出现（指“一战”中英国派往法国的远征军——编者按），是否给法国人的生活带来了持久的影响？对此我们所知不多，除了一个重要的领域：足球。

一有空闲就开始踢球，情势允许就筹办赛事——英国人这种无所不在的习惯，让法国人与德国人都惊叹不已。德国人认为，英国人把球踢进无人地带并将此作为进攻信号的做法，实在不像军人干的事，因而大为震惊。法国人“无法理解英格兰人何以在足球上耗费这么多生命……而不去为战争操演”。

最后，法国第五集团军还是成立了运动队伍，举办盟军间的赛事。法国人显然缺乏经验，“法国球员完全没有能力控球到球门口……他们速度很快，只要多跟英国球队练球，绝对会是优秀的足球运动员”。这种战时经验让足球起飞，成为法国的全民运动。

在英格兰文化与教育中，有一个方面长期遭到法国人鄙视，如今却被人提出来，视为盎格鲁-撒克逊成就中的关键要素：比赛。巴黎近郊一所多明我会学校的校长，在参观伊顿公学之后断言，“孩子们在比赛中学习发号施令，同时也在学习统治印度”。1870 年之败，让体能训练成为一种爱国责任。人们的首要目标是军事训练，一开始表现在仿效德国、大规模发展体操的风气。综合体操能强化军事操演所需的力量与肢体协调性。体操在数十年间受到极大的欢迎，尤其是爱国风气旺盛的法国东北部，而且直到1900 年仍是群众最重要的休闲活动。但体操有其极限。体操无法培养人们所渴望的自由自愿合作品质，也无法将个人的努力与创造性的团体合作相结合，更别提公平竞赛的精神了。

这时，所谓的英格兰的运动便能派上用场，例如自行车、游泳、划船、田径、拳击、网球、竞技滑雪——其中又以足球与橄榄球两种团队运动最为重要。起先作为教育改革的一个方面、作为对抗民族颓废手段的体育运动，在不出一代人的时间里为大众文化带来彻底变革。体育运动和议会制度，是法国自英国引入的最重要的舶来品。

19 世纪60 年代之前，法国人不太打团体比赛，有时候还称之为英格兰的小游戏。很少有人自发参与户外活动。波城市长在1842 年解释，“‘运动’这个词，是无法翻译为法语的英语表达方式之一”。19 世纪90 年代，一份巴黎报纸还相信足球需要用“扁长的击球棍”。上层阶级与其仿效者依然在打猎、赛马。有位法国总理曾夺得剑桥赛艇头奖，这属于平时罕见的例外情况。击剑连同决斗，在19 世纪下半叶扩大到中下阶级。下层阶级则有狗斗牛、滚木球、斗鸡、射击等等，这些活动不仅留存下来，而且还随着休息时间增加而进一步发展。

英式运动少不了激烈的身体接触，为法国人长久以来所不齿，认为这表现了英格兰人的粗野、愚昧，缺乏社交礼节。贝朗热最损人的反英歌曲之一，歌名就叫《拳击手》。早期的巴黎橄榄球球员觉得身体接触、在泥里打滚很恶心，他们也比较不注重争球与擒抱——堪称法国橄榄球球风之始。

19 世纪中叶在英国各级学校与大学中盛行的运动，很快便在法国的劳动者和度假者中流行开来。与英国的社会、经济接触，影响了法国运动的地方分布：海峡口岸、巴黎地区、法国西南（旅游业发达且出产红酒）与北部（纺织与工程方面与英国多有来往）是受到影响的主要区域。法国最早的运动俱乐部是勒阿弗尔田径俱乐部与巴黎的英国泰勒俱乐部。苏格兰天主教学校的毕业生则是创立足球运动的先驱。这些侨居外地的人并未以在法国推广运动，或是与法国人捉对厮杀为使命。引领本地风潮的，反而是巴黎的学生。

知名的法国竞技俱乐部是第一个本土运动俱乐部，1882 年由四所右岸学校的学生所成立，其对手法国体育会主要由左岸的圣路易斯中学的学生所组成。“竞技”（俱乐部以其为名）的价值观与参与者，都体现了极度的“贵族风范”与知性。他们起步不佳，在圣拉扎尔车站附近横冲直撞，穿得像骑师，还会下注。其他俱乐部则是以杂技为主，而且形成高度排外的私人圈子。但英国风格的正统运动迅速席卷一切，侨民也加入了。1892 年，法国首场橄榄球冠军赛就有英国球员参加。1893 年，竞技俱乐部与牛津大学比赛，赛后还带着他们的客人去见识红磨坊之乐。1900 年，他们主办了第二次奥林匹克运动会中的田径项目。

运动的推广，多半得归功于热情的个人，他们相信自己正对抗着现代的颓废。法国人在筹组国际运动组织时的重要作用，便能显示出他们使命般的热忱——因此国际足联的缩写才会是“FIFA”，而非“IFAF”。政治学院毕业生皮埃尔·德·顾拜旦男爵便是一位伟大的倡导者。鼓舞他的，是泰纳对英式公学的推崇，是阅读《汤姆·布朗的学校生活》的体会，是公平竞争的理想，也是“歌颂祖国、民族与旗帜”的愿望。在他20 多岁时（19 世纪80年代），他便利用自己的社会与政治关系，为引入运动游说。一开始也有挫折：1893 年，他带一队法国船员参加亨利赛艇比赛，结果泰晤士河赛艇俱乐部撞翻了他们。但顾拜旦不屈不挠，在1894 年筹组法国最大的运动协会，并于同年开始推动现代奥林匹克运动。他的灵感得自马奇文洛克奥林匹克运动会（Much Wenlock Olympian Games）：这是一场有各种运动竞赛的盛宴，由列队入场、颁奖典礼、旗帜等增添活络气氛，每年都在什罗普郡的一处村庄举办，顾拜旦曾经在那儿当个开开心心的游客。其他的运动先驱有乔治·圣克莱尔，他是法国驻爱丁堡前领事，希望运动比赛能“铸就行动者……让人懂得如何运用意志力，鼓起勇气，敢于行动、组织、治理与受治理”。

前巴黎公社流亡人士帕斯卡·格罗塞特不希望把体育运动留给右翼或亲英者，于是在19 世纪80 年代晚期试图将法国的体育运动朝民族主义的方向推进，仿效美国与爱尔兰，发展本土的体育运动。菲利普·蒂西尔（是位医生）在1888 年成立了第一个巴黎以外的运动协会—波尔多的吉伦特体育联盟。这些人都是亲英派，只有格罗塞特除外。他们在一个相对反英的时代取得成功，再次证明交恶的感觉也无法阻止人们跟从风尚。

这些开路先锋运用既有的教育、宗教与政治网络。蒂西尔让橄榄球成为法国西南部的运动。他借助英国人对波尔多、波城与比亚里茨的强大影响力，说服共和派的教育当局支持公立学校发展橄榄球，尤其借此与教会赞助的足球相抗衡。人们不免觉得橄榄球与南方乡村粗野阳刚的文化一拍即合——夏天斗牛，冬天争球。橄榄球成为对城市、村庄，甚至是对巴斯克、贝阿恩和普罗旺斯等族群表现强烈忠诚心的方式。朗德一座村庄里，有间橄榄球圣母礼拜堂，花窗玻璃上的圣母与圣子拿着一颗橄榄球，仿佛正参与天界的争边球过程。今天，朗德的小镇圣樊尚德蒂罗斯（有七个俱乐部）堪称法国橄榄球之都。到了1900 年，橄榄球已经成为法国国球。1911 年，法国首度在国际比赛中获胜，对手是苏格兰。原本是赛艇俱乐部的阿维隆巴约纳橄榄球会，让迅速、开放的打法（法式球风）成为新标准，并称霸赛场数年——这要归功于队上的威尔士接锋兼教练欧文·罗伊，比亚里茨的英国教会也用一面玻璃花窗来纪念他。这支有骨气的巴斯克球队让当地的贝雷帽蔚为风尚——先是在年轻男女间流行，后来连外国人都认为这是法国人人都戴的帽子。

拳击是另一项盎格鲁—撒克逊舶来品［1907 年，巴黎第一所拳击馆成立时，是以伦敦白教堂区（Whitechapel）的拳击馆之名，命名为“仙境”（Wonderland）］。当乔治·卡尔庞捷在1913年世界轻重量级锦标赛中击败“炮手”比利·韦尔斯之后，这项运动也就生根落户了。拳击跟某些人们对法国的刻板印象有所冲突：“全英格兰都在起哄。打拳的法国人！绝对是最古怪的矛盾。”但其他的刻板印象依旧维持：法国评论人夸奖卡尔庞捷的技术、速度、勇气与荣誉，不像盎格鲁—撒克逊的蛮力。足球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前并不兴盛，而且一开始几乎只有英国人在踢。法国第一个俱乐部是标准竞技（至今仍是个使用英语的孤岛），由巴黎某家英国公司的员工成立。1894 年的全国锦标赛，由一支有10 名英国球员的队伍夺得冠军。到了1914 年，法国只有四家算是大型的俱乐部：巴黎、马赛、里尔与斯特拉斯堡。有兴趣的民众仅限于北方的工业区与东南方的城镇。

第一次世界大战成了分水岭，这得归功于与英国士兵的接触，以及军队举办的足球赛。此后，足球迅速发展，不过人气与专业程度始终比不上英国或邻近的欧陆国家，法国在国际赛事中自然也不成功。

自行车、田径、团队运动与拳击，为社会与文化生活、服装体态、性别关系，甚至是思想观念带来改变。不过，人们接纳运动时，也会加以改造。自行车就是最好的例子。最早的自行车公路赛在19 世纪70 年代举办，由英国与法国的上层阶级业余选手称霸。但在1896年，英国禁止了公路赛，运动风气随之衰微。但在法国，随着自行车越来越便宜，自行车运动走入民间，自行车生产也成为重要的产业。赞助赛事（室内赛与道路赛皆有）让生产商与新的运动报纸得以触及成长中的市场。自行车比赛成为法国第一种商业观赏型运动——不仅非常有利可图，而且腐败。环法自行车赛成为最早的全国运动赛事，“环法”之名令人联想到传统上出师工匠的漫游之行，同时也是一本畅销的爱国童书的书名。

“环法”始于1903 年（正值混乱的德雷福思事件发生之时），由右派运动报纸《汽车报》主办，意在打击政治上的竞争报刊。这场比赛（骑着沉重的单速车，是一场对意志力与耐力的严峻考验）成了一场对法国多元融合的礼赞，一堂历史与地理课，也让赛道沿线的偏远城镇与乡村兴奋地品尝了现代的滋味。民众“从酒馆里跑出来”为骑士欢呼，“和过去群众热情迎接拿破仑手下从西班牙、奥地利归国的疲惫老兵一样”。

知识分子与艺术家被运动吸引，视之为民族复兴的手段。运动表现出现代性、对传统的反叛以及身体的一种新体验。前卫艺术家以运动为主题作画。若干战前与战时最追求流行的文艺界人物也是运动爱好者，包括小说家阿兰-富尼耶、作家兼制作人让·科克托，以及剧作家让·季洛杜与亨利·德·蒙泰朗。诗人夏尔·佩吉将街头踢的足球引入自己在奥尔良读的高中，等到他搬去巴黎之后，就改打橄榄球。由于与民族主义者和军国主义者的关联——“战争就是真实的运动”——体育运动长期都是属于男性的活动，女性始终处于边缘（网球除外），这种情况直到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才结束。

第一次世界大战增加了体育运动的吸引力，甚至使之走出了上层阶级的亲英背景。政治团体与标致、米其林等公司对运动越来越有兴趣。南法的矿业城镇卡尔莫（劳资关系向来很紧张）有两家俱乐部，一家是老板们资助的天主教球队，另一家则是工会支持的球队。这类联系让球场内外已然很严重的暴力更加恶化——1905 年一场校园足球锦标赛中，有球员的金属指套被没收；1913 年法国对苏格兰的橄榄球赛导致暴动发生，比赛的英格兰籍裁判甚至得靠宪兵搭救才能逃出来。

20 世纪20 年代无法控制的暴力，让英国、自治领与爱尔兰橄榄球联盟断绝关系。法国继续跟德国、意大利与罗马尼亚较劲，这些国家的政府也支持橄榄球。但橄榄球也在法国式微，人气地位被足球所取代。在两国政府强烈施压下，一支英国橄榄球队才同意与法国队在1940 年1 月比赛，作为巩固邦谊的表示：英国以38 ∶ 3 赢了。

近代法国体育运动在人气、素质与参与程度的上升，与英国以勇敢的业余精神或营利的职业主义建构的体系相比，有非常不同的基础，那就是政府的支持。学校老师与军人向来扮演一定的角色，但从20世纪30年代晚期，中央政府的重要性便开始提升。左翼的人民阵线开始把钱花在运动设施上，右翼的维希政权在体育部长、温布尔登网球冠军让·波罗特拉的主导下，大幅提升投入的资金。戴高乐将军本人对20世纪60 年代的运动成就也很感兴趣。体育实质上已国家化：政府担负起筹备大型体育赛事与国家队选拔的任务。

到了21世纪初，英国有10名公务员的职责与经营体育运动有关；法国却有12000名。体育运动是一种可预测、有规则、重复性的活动，也是官僚体制能发挥作用的地方。情况一如19世纪80年代，民族的重生与声望成了动机。国家通过挹注的大批教练课提升草根参与度（包括让学童滑雪，以及将必修运动纳入学士文凭与大学等级课程的一部分），同时改善训练设施，并且为在国际舞台上表演的人提供经济支持。

2002年时，15～75 岁的法国人中有83%参与某些体育活动，有800万人参加比赛。这解释了法国运动员在各种运动项目中的成就，也说明法国训练的专业人士在转变英国足球队的训练方式、战术、饮食与纪律时的重要影响—历史的讽刺真是够味。如果我们考虑体育在法国文化中显著的程度、参与各种活动的人数，以及在特定运动范围（从橄榄球与足球，到网球与田径，以至滑雪与海上帆船）的高度国际成就，法国堪称世界上最爱好运动的国家。换作一度作为典范的英国，若以相同的运动领域来看，人们恐怕会觉得该国是个与第一名相去甚远的亚军。

本文节选自《甜蜜的世仇：英国和法国，300年的爱恨情仇》，中信出版集团·新思文化，2022年6月